合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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枣失踪了。
在她宣布退赛的三十二小时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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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,情绪低落闷闷不乐,人们都理所应当的认为,这只是混双失利加上退赛带来的打击,甚至连她自己,都差点相信了。只有蟒,在出发去打四分之一决赛前,突然很想见她一面。
其实白天刚见过的。早上吃早餐的时候,蟒从远处走近,枣埋头小口小口啃饭团的模样就在他眼里逐渐清晰。小小的一团听见他打招呼的声音,抬起头跟他说还是有些吃不惯这里的东西。蟒一眼就看见她红肿的眼睛,想说的话转了个圈又吞回肚子里。他想,可是我记得你明明最想来东京。
蟒就要走到她的房间了,却被龙叫住,龙说时间不早了,提前去练练手。蟒的眼前突然闪现出枣的笑脸,她在跟他挥手,催他快跟龙队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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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赛打得很胶着。能打进四分之一决赛,法国确实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选手。第一局蟒和龙打了个男双,他分明看见看台上坐着这次来东京的所有队友,除了枣。第二局小胖上场,蟒再一瞥的时候,就发现女队所有人都不见了。
蟒有种不好的预感,但又该到他上场了。
他只能暂且抛去一切杂念,他想,这局要是能赢,也算是对得起枣了。
蟒想起来东京前的采访,记者问他有什么话想对搭档说,前面种种他都已经忘了,但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句说了什么。
他那时说,算是我们一起奋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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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是太专注于赛场,三个人跟着秦师要回去的时候,才发现看台上已经没有人了。还是小胖第一个拿出手机,看了一眼就面色凝重地递给他。蟒接过沉甸甸又冰冰凉的设备,第一眼就看见那两个字。
失踪。
于是连衣服也没有换,蟒飞奔着冲出场馆。
按照女队的说法,晚饭时枣说身体有些不舒服,没跟着一起去。所以她没来看比赛,大家也没觉得奇怪。大约七点半的时候,莎莎给枣打了个电话,无人接听。小姑娘心思细腻,第六感又一向准得可怕。女队一起回了房间,才发现枣已经没了人影。也许只是想散散心呢,这么想着,几个人打算先找找看。但她们也没想到,这一找就是近两个小时。
漆黑的道路两旁并没有灯,蟒漫无目的地跑,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。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还定格在五点一刻,是他发信息给枣说自己出发了。蟒第一次觉得场馆到奥运村的距离那么远,远到他跑得都快要筋疲力竭,却还不敢停歇。
先是手机震动的声音,然后电话铃声响起。
低哑的女声传到蟒的耳边,有些怯怯地说,是你吗。
就像是被击中心脏。
蟒一瞬间刹住车,几乎是在质问她了。
他问,你在哪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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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。
小枣攥着手机,双脚无意识地踱来踱去,抬头望望这里,再看看那里。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有一点点信号的地方,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这是哪里。
大概是搭档多年的默契,她稍一沉默蟒就能立刻看透她的心。蟒当然知道她的路痴属性,漆黑一片的夜里也不指望她能看见什么标志物,既然联系上了就是好事情。于是蟒放轻了声音,问她试试位置共享可不可以。
“没有信号,”明明身边没有人,枣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,又补充了一句。
“而且我手机快没电了。”
蟒能感受到电话那头几近微弱的气息,他已经想象到女孩蹲在地上,几乎蜷缩成一个团子的场景。蟒不由得握紧手机,一字一顿加重语气。
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,枣清晰的听见他说,不要怕。
蟒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不要怕,相信我。”
没有问她为什么没去看比赛,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一个人乱跑,更没有问她为什么第一个打给他。
枣又想哭了,但是她觉得这样有点丢脸。她听话原地乖乖站好,等着蟒的下一步指令。等到把Appleid账号密码都告诉了蟒,枣才终于安下心。接下来要做的,就是等他找到自己。
而大约几公里外的蟒,想的也刚好是,终于找到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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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阵一阵地,像针扎一样的疼。
是她的胳膊,又开始沉默着向她叫嚣。它气势汹汹,像一个十足的反派人物。枣伸出另一只手,一圈一圈地揉。是啊,是啊,她对着袖子里还没愈合的疤痕自言自语。你真的很厉害,那么大的一场手术也没能打倒你。对,昨天不是刚给你验过伤了吗?你还是那么顽强,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?
枣有些说不下去了,p卡的启动对她来说就像一场噩梦。以至于三十多小时过去她依旧浑浑噩噩不知天日,以至于她散个心都能迷路到现在还没有回去。她蹲下来环住双腿,把头深深地埋进去。
蟒按照定位跑来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。
只有月光洒在她的发顶,晕出一片模糊的圆形。他的心像是被热气腾了一下,忽然之间软得一塌糊涂。
他想,现在一切都没那么着急了。
所以他轻轻咳了一声,对抬起头的枣露出一个大大的笑。
“怎么一个人?”
“不如我陪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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枣起身的时候,还死死地按着胳膊。
蟒很快地伸出手,又很快地停在了半空。他觉得自己做了个蠢事,这样只会让她更难过。枣的目光敏锐的捕捉到他的动作,心忽得一窒,才发觉自己的搭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跟她相处也变得小心翼翼。
都怪自己最近太过敏感。枣不知道该怎么说,其实她是在生自己的气。蟒的到来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英雄救美,让她最近阴雨连绵的小世界终于放晴。她慢吞吞地走着,想着来东京后发生的一切。蟒不知道她的内心独白,却也刻意放缓了脚步。
终于走到有路灯的大道,蟒清晰地看见身边人忽闪的睫毛。那是他曾经打趣过的,精心装扮过的睫毛。他们离得太近了,蟒想。如果这时枣突然转身,他说不定能看见她眉眼之间,鼻梁之上,小小的那一颗痣。
但是她没有。
枣一直在深呼吸,直到她终于可以完整的说出一句。声音还是沙哑着,轻轻的,却重重敲在蟒的心上。
“已经很晚了,我们应该走快点。”
“没关系,反正我明天又没有比赛。”
枣忽然发现,自己双手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缠绕在了一起。
“可是明天还有女团呢。”
蟒愣住了,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高兴。他说不上来为什么,但是就是开心。
“你的意思是,你会去看?”
枣忽然站定下来,像他刚刚预想中的那样转过身,坚定又温柔地点点头。
“我会好好看。”
她想,不止明天,还有后天。当然,还有决赛。
蟒已经不在乎她说了些什么。
因为他真的看清了那颗痣,那颗不规则的,褐色的痣。
他想触碰它,但又怕亵渎她。
所以他只是跟着点头,微笑着说。
“太好了。”